凤凰谷:清泉石上流

更新日期 10/8/2014 8:38:04 AM浏览 7903

关闭页面

凤凰谷:清泉石上流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——“大黑山文化之旅”之四
文/季士君

    槐花盛开的时候,去往大黑山凤凰谷,只需跟着一路的芳香走。在通往凤凰谷的路上,排列着一株株高举着洁白花朵的槐树,清风徐来,便涌动起芳香四溢的波浪,在前面引领着,在后面簇拥着,陪伴我们开启一段春暖花开的旅行。到了凤凰谷口,则是大片大片的槐林,漫山的槐花在这儿已不仅是波浪,而是一望无际如雪的花海了。
    拨开层层香雾,就是掩映于树丛之中的关门寨。关门寨,位于地势险峻的峡谷之口,居谷为关,用山石砌筑的寨门,是进入卑沙城唯一的关隘。《资治通鉴》载:“张亮率舟师自东莱渡海,袭卑沙城。其城四面悬绝,惟西门可上。”文中提到的西门,就是关门寨。
    走进关门寨,就像推开一扇虚掩的仙境之门,门扉之内是一条连接内心与山水的通道,这条通道就是长约数公里的峡谷——凤凰谷。山谷两侧的峭壁状如两只巨掌相合,中间仅露一道缝隙,似乎把更多的诗情画意隐藏于雄峰叠嶂中。1926年,一条由古城通向山里的道路完工,《新修大和尚山官道记》碑文中这样描述:“寺观环之,水石润之,丘壑之美,林泉之幽,使人恍然忘归。”这段文字是对凤凰谷写实与写意相互交融的真切摹绘。
    明代,金州城又称榆林,据明嘉靖六年(1527年)《榆林胜水寺重修记》碑文中记载:“榆林城东去二十里许有大黑山”。《辽东志•地理》记载:“榆林,不知起自何时,地产榆,因以名。”可见当时此地山川野畴已遍植榆树,而金州自古就称得上是植被丰茂草木葱茏的“森林城市”。
    大黑山处于华北植物区系与东北植物区系的交界地带,植物种类繁多,拥有柞树、赤杉、黑松、刺槐等木本植物120余种,草本植物400余种。尽管史书中记载的榆树并不多见,但是大黑山中的植物大多数都集中在凤凰谷一带。于是,这座素湍绿潭、云遮烟笼的山谷就成为植物们的大型“秀场”,它们在这个舞台上或浓妆艳抹,或素面朝天,或恣肆张扬,或暗香浮动,在不同的时令呈现出各自的精彩。初春,绯红的桃花、粉白的杏花、紫色的杜鹃拥挽成绚丽的云霞在山麓间舞动;盛夏,古藤老树相互缠绕,参差披拂,翠叶摇曳;秋天,柞树、枫树和盐肤木等色叶树万木争荣,层林尽染:冬日,青松高洁,傲雪凌霜,玉树琼林,素裹银装。而此时,我看到的是树木们你婆娑成一篷苍翠,我横斜出一抹新绿,正在为金秋时节惊艳的亮相酝酿着情感,花草们则不会放过任何一次争奇斗艳的机会,你刚娇羞的吐蕊,我就以怒放的姿态打开自己的艳丽。“大黑山国家森林公园”的旗帜,就这样被花草树木扯动,盎然而蓬勃地飘扬。
    在凤凰谷有一处狭长地带,两面峭壁如刀削斧劈,抬头仰望仅见一线之天,在石缝筑巢的鸟类众多,间或有野雉或雅雀鸣叫着盘旋于山谷之上,这里就是鹞子口。所谓鹞子,指的就是雕。据《金县志》记载:清代,金州曾设雕场,专门选制官员品级翎戴,每年向朝廷进奉雕翎共计四百余副。这些高级雕翎均由金州猎户捕获选定,足见当年本区珍禽异鸟之多。鹞子口附近有一处高达百米的悬崖,据说早年常有道士从这里坠崖,谓之“羽化成仙”,悬崖因此被称为“舍身崖”。舍身崖上有一个雕窝,过去曾有大雕栖息,金州人视其为神雕,倍加珍爱。如今,神雕自然不见,但是在峭岩纵横的崖上,却有一只“石雕”昂头傲立,振翅欲飞。我想,那只神雕一定是将灵魂赋予了这块石头,让它在形似与神似之间,日复一日追寻着自己前世飞翔的雄姿。
    这里有许许多多的石头形状各异,栩栩如生。关门寨口有天然石像,如将军挺立,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,被称为“将军石”。再往前有一块“鸳鸯石”,许多情侣会在此倾诉着海誓山盟。还有的像菩萨打坐,似神人私语,“猪”在悬崖上悠然散步,“骆驼”在峭壁间负重行进。正兴致勃勃地走着,远处突现许多“伏兵”。原来是一处天然形成的奇特地貌,砂岩石芽经风吹日晒和水流切割,形成一根根大小不一、错落有致的小石柱,犹如天兵天将。这片石林又叫万笏朝真,因为奇形怪状的石头,如同文武百官上朝参奏时手中拿着的笏板。
    山崖间悬挂着晨曦晚霞,就像一面变幻莫测的帷幕,一任石头在上面演绎出惟妙惟肖的物象,恰如柳宗元在《钴姆潭西小丘记》所写:“其石之突怒偃蹇,负土而出,争为奇状者,殆不可数。”这是从具象到抽象的思维转换,从客体到主体的审美观照。我坚信这些石头都是有生命的,它们的体内也会有细胞的分裂和基因的组合。凝天地之灵气而质朴通润,聚日月之精华而奇趣横生,在目光的摩挲下,石头开始由粗硬变得柔软起来,显现出风雨磨蚀后灵动晶莹的光泽。那种天生丽质的色彩,宠辱不惊的神态,沉稳淡定的风骨,会让我们情不自禁地绕过一切的物理构成、化学聚变和地理积淀,而直接触摸到它们的温度和情感。
    这儿还有一块更有来头的“来鹤石”。传说汉代辽东有一个人叫丁令威,他自幼云游四方,在南方拜师修道,千年之后变成一只仙鹤飞回,曾在卑沙城西门唱道:“有鸟有鸟丁令威,去家千年今始归。城郭如故人民非,何币学仙冢垒垒”。传说中的丁令威虽已成仙,但故园之恋却使它无法摆脱世俗心怀,回归后物是人非又愁肠百结,便只好驻在山里,守望着家乡。而他落脚的那块石头,被人们称作“来鹤石”。丁令威其实是汉代一位被神化了的道教人物,东晋文学家陶渊明曾记入《搜神后记》,杜甫、王维、周邦彦等人也在诗词中有所吟咏。这则故事在同属辽东地区的辽阳、千山等地都有传播,大致内容也多有契合。尽管所有传说终会凝固成石头,但是那种怀乡思归的情感也会跟随石头一起坚守着,从开始到永恒。
    作为大连国家地质公园的重点景区,凤凰谷就是一部石头的史书,书中的每一个篇章都是日月星辰镌刻的经典。由于地处辽东地质变迁的特殊地段,这里可集中地观察到各类典型的地质地貌。或孤峰兀立,呼之欲坠;或断崖横亘,怪石嵯岈;或幽谷深邃,峰回路转。身临其境,仿佛步入色彩斑斓的地质宫殿。
    据地理学家考证,漫长的地质演变使大黑山岩层从上到下形成三个部分。最上面是8-6亿年前震旦纪的石英岩,石英岩下面是大理岩,最下面则是28亿年前太古宙形成的糜棱岩韧性剪切带,这是辽南地区最古老的岩石和地层。凤凰谷地带的岩性主要为石英岩,受2亿年前印支运动和燕山运动的影响,岩层中构造裂隙极其发育,历经亿万年的风化崩塌和水流切割作用,形成了蔚为壮观的峡谷地貌。
    在这里有一处奇异的地貌——棋盘格式节理。山岩上所有的巨石都是方方正正的大石块,仿佛都被人工切割了似的。这是两组垂直相交的节理裂隙,将岩石切割成均匀的岩体,在岩壁上构成棋盘格的形状。棋盘格式节理民间俗称万卷书,相传里面有一部天书,谁能读懂谁就能得道成仙。
    亿万年的漫长究竟是怎样的长,亿万年的永远到底有多远,这种长远甚至超出了我的想象。此刻,在我眼里,鞍山运动、印支运动、燕山运动不再是地球构造演变的术语,糜棱岩、石英岩、大理岩不再是地质学对岩石分类的名词,而是大自然天工造化最为生动与宁静的诠释,是岁月深处沧海桑田永不湮灭的秘密。石头构成了一盘震古烁今的棋局,春花和秋月成为了与季节对弈的棋子。石头凝炼出一本阐发玄远的天书,春风和秋雨为峰峦编织出仙源万象。
    没有什么物体能像石头一样,广泛地分布在生活的周围,与我们形影不离,只不过它们会以不同的形态呈现。也许是修路架桥建房构屋的实用石头,也许是精雕细刻筑园置案的文艺石头,但更多的是就像我脚底下这些普通石头。它们生性散淡、随意和自由,任由来来往往的步履所打磨,还有另外一些组成了起伏跌宕的键盘,被清泉日夜不息地弹奏着。
    在凤凰谷,清泉与山石就像与生俱来的伴侣。泉是石的梦境,石是泉的回忆,清泉给山石赋予动感,山石为清泉衬出柔姿。每一滴水珠都是一个灵动的音符,沿着时空交织的乐谱顺流而下,汇成一曲空谷天籁,叮咚不绝,宛转悠扬。时深时浅的旅痕印入波流的碎影,踩着跃动的旋律,平平仄仄,嘈嘈切切。
    再向里走便是滴水壶和饮马湾,这是山泉的主要源头。滴水壶,地质学称下降泉,是山体内部储存的水沿着节理裂隙渗出表面而形成,此处山体状似茶壶,因能听到滴水声而得名。滴水壶对面是饮马湾,相传唐安东都护府薛仁贵在此处饮过马。两股泉水从古到今长流不断,水从石壁的罅隙中渗出,水量大时,满谷云烟,水量小时,飞珠溅玉。两泉南北相距仅十数米,而水色却一深一浅,味道也迥然有异。
    清澈的水流滑过山石,拂起溪床上绿绒般的浅草。错落有致的玉峰,连同葳蕤的绿树和倒挂的藤萝,在永中摇曳着翠碧的倒影。水岸的花朵在空蒙的意境之中,浸润着生命的缤纷。此刻,我一面漫溯在丝绸般柔滑的波纹之间,一面捕捉山野水光澈滟的肌理和表情。
    水在绵长飘逸中渐渐逶迤,山在层层递进通向深幽。山谷尽头是十八盘,民谣说:“十八盘,十八盘,一步一层天”。从十八盘俯瞰脚下,一步一道风景,一步一番天地。
    从十八盘上去,迎面即是仙人桥和仙人台。仙人桥是由无数巨石组成的宽两米、长五米的通道,上面草木丛生,远看仿佛绿毯覆盖的石桥,从这里到仙人台极其险峻,一般人只能叹为观止,望而却步。所谓仙人台,是一块形如方桌的平整巨石,一面与仙人桥相连,其余三面皆为百米高的断壁绝崖。巨石周围环列着多块凳子形的小石头。由于大黑山山险林茂,洞幽涧深,所以有雕、鹿、虎、狐、蟒等动物在此生息修炼。相传每至月明,它们便越过石桥聚会畅饮,由于已修炼得道,故以“仙人”称之。这种聚会应当是动物世界各抒己见的高端论坛,来自群峰众壑的动物们,一边切磋修道悟真的体会,一边探讨着彼此关切的话题。它们是山里的原住民,千百年来都在守护着对家园的眷恋。
    仙人台周围的深谷云蒸雾绕,可谓神秘莫测,置身其中会有一种飘飘欲仙之感。有登临此台之人曾深有感慨:“仙桥飞架抵仙台,有缘不求仙自来。摘星勿需展直臂,小驻一刻醉三载。”
    清末诗人、书画家董万洲在游览大黑山时,留下“千层石蹬连云路,万壑松声撼海涛。玉液涌从深涧底,洞天高踞半山腰”的佳句。同为诗人的金州籍庠生徐续生也写道:“幽壑回环幽壑曲,一峰过去一峰来。水流咽石声喧耳,山色迎人绿满苔。”如果说大黑山是一首山水诗,那么凤凰谷就是这首诗的诗眼;如果说大黑山是一幅风景画,那么凤凰谷就是这幅画的点睛之笔。
    翩飞的花瓣浮漾水上,刻满时光的石头浸于水中。当清泉向远方托付着另一程心意相通的表述,并且流经所有想念的时候,谁在浮动的烟岚里舞起一泓清泉的水袖?谁又会与我一道在阳光的气息中感念山水的恩泽?
    在凤凰谷,有两个词汇,一个是石头垒砌的“雄峻”,一个是山泉流淌的“清幽”。这两个词汇无需更多雕琢便是一篇美文,这样的文章定然不是由笔墨描述的,而是由脚步和遐想抒写的。石头铺就了旅程,泉水拨动着梦幻,来或者不来,它们都会在这篇千古传扬的美文里,等待我们的皈依与徜徉。
    (来源自《海燕》总第454期)